綠金發光的三支箭 台灣之光──毛豆

【圖／文．台灣光華雜誌】

日本東京都、美國加州超市的貨架上，買得到產地標示「台灣」的毛豆，鮮綠的豆莢，Q彈的豆仁吃得到甜味之餘，還有著回甘的滋味。

台灣毛豆外銷日本、美國，長期以來維持高端市場的不敗地位，這是因為政府、豆農與加工廠發展出的三支箭，三箭合力，讓台灣毛豆持盈保泰。

五月初南台灣豔陽高照，高雄市旗山區一望無際的毛豆田油綠得發亮，豆農趕在梅雨季前採收，約一層樓高、超過千萬元的超跑採收機，趁著天未亮，開著大燈採收，配合加工廠時間，在四個小時黃金時間之內，完成清洗、殺菌、包裝、急速冷凍的作業，讓毛豆維持在鮮採時的最佳風味。

冷凍的毛豆莢外銷產值近24億元，不僅是台灣外銷蔬菜的第一名，並且自2008年起穩坐外銷日本高端市場的龍頭寶座，攻佔日本四成以上市場，有「綠金」之稱。

毛豆產業三支箭，箭無虛發

人稱「毛豆先生」的高雄農改場研究員周國隆說，自1971年毛豆開始外銷，今（2025）年邁入第55年，外銷市場中，日本約佔七成二，美國一成九，其他24個國家約一成。

毛豆雖然很早就拿到國際舞台的門票，高峰時外銷超過四萬公噸；但在1994年開始面臨中國低價傾銷，外銷量一度降到一年不到二萬公噸。

政府聯合豆農、加工廠，整合台糖農地，祭出「復仇之箭」，推出毛豆專區，大面積機械化生產、從產地到冷凍四小時即時保鮮，以及品種改良的重要三支箭，絕地反攻，2008年重新奪回日本外銷第一寶座。

這三支箭現今更是精益求精，三箭合力，其利斷金。

在高屏外銷專區的毛豆田裡，從播種到採收都能機械化。以採收機為例，平均一個工人每小時採收25公斤；但採收機一小時的採收量可達八公噸。周國隆說，機械化的效率年年增進，十年前平均15公頃要請一個工人，現今一個工人可以負責20公頃。

「這樣說可能太驚悚，不要寫，但我們現在最快可以做到從產地到冷凍只要三小時。」百賢農產公司負責人侯兆百解釋，現在新蓋的工廠加工能力更好，速度更快。以前一個小時可以冷凍三噸；現在新的機器可以冷凍八到十噸，速度增加，就可以縮短時程。

高雄農改場更特別針對主力外銷市場日本，研發高雄9號綠晶，豆莢大、甜度高；2024年推出的新品種高雄13號綠水晶，豆莢更濃綠，甘甜味不變，產量更高，抗病性佳，目前已佔全台毛豆田的二成，更加鞏固毛豆的競爭力。

外銷市場大作戰

輔導毛豆產業進入第25年的周國隆認為，毛豆是「攻擊型」農業，打外銷戰，每一個環節環環相扣，缺一不可。

日本一年至少需求14萬公噸的毛豆，但他們只能生產6～7萬公噸，也就是另一半的毛豆，需要海外市場的支持。

以毛豆產量最大的國家中國為例，從黑龍江到海南島都有種毛豆，但與泰國一樣，皆以低價取勝。台灣出口到日本的毛豆需被課徵6%關稅，泰國出口毛豆到日本卻零關稅，佔了關稅的便宜。

遇到中國、泰國低價搶單，周國隆說，台灣毛豆出口的平均價格，比中國、泰國高了二成五，前年、去年更因颱風大雨的影響，產量減少，價差高達三成。

比別人貴，但台灣毛豆外銷日本卻可以一直維持四成的市佔率，讓對手看不到車尾燈，一路領先，除了四小時即時保鮮、機器採收成本降低，以及優良品種這三個主要核心因素外，還有許多外人看不到的細節，隱藏著「台灣製造的實力」。

育種研發，實力堅強

先從種苗來說。

20多年前，台灣毛豆廠商為了低廉的勞工，將毛豆農場移往中國、泰國，甚至將高雄5號、8號、9號品種也帶到當地種植。

育種的發明人周國隆卻顯得「老神在在」。他說，毛豆是大豆莢果發育至八分飽滿所採收的鮮豆莢，從遺傳育種的角度，大豆這項作物的特性是自交作物，農民可以自行留種，品種很容易被拿到國外，只要有一粒會發芽，就可以繁殖，很容易在全世界流通。

「但我們有一套種子的繁殖制度，每一年都會幫農民純化，農民拿到的種子，仍然具備原來品種的特性。」周國隆說，「流」到國外的品種，很容易混到當地的品種，因此曾有泰國的農民抱怨，為何跟中國買的「高雄9號」都不純？

為迎戰外銷市場與不同產品的需求，周國隆研發各具長處的品種，供豆農應用。例如最新的高雄13號，特地為迎合日本人的喜好而開發，豆莢濃綠，外形又大又胖又飽滿，此外具有耐土壤性根腐病、紅冠腐病的優勢，產量比高雄9號多一成。

周國隆最滿意的成果則是「多子多孫多福氣」的高雄12號綠翡翠。毛豆大部分都是一莢兩顆豆仁，但是高雄12號30%以上都有三粒豆仁，甚至每一株都有一、兩莢有四粒豆仁，對毛豆仁廠商來說，這是多產的品種。

高雄11號具有芋香味，適合作為即時性的毛豆植物飲、毛豆蔬菜濃湯原料，目前已經技轉給國內廠商生產上市。高雄8號、12號具耐寒特性，可以因應氣候變遷的需要。

生意人vs. 農人

周國隆認為台灣農業能夠那麼強，就是因為每兩、三個縣市就配置一個農業改良場，定期為農民舉辦說明會、講習會，強化栽培技術。

台灣唯一以「毛豆」這項農作物榮獲神農獎的侯兆百，更點出台灣以品質取勝的關鍵點之一，「田間管理」。

這個重要的關鍵點，回到2000年代那一段歷史。日本2002年加強對所有的進口冷凍蔬菜做農藥殘留檢測，雖然台灣比其他國家被檢出的比例跟件數較少，但還是有農藥殘留。

經過多年的努力，當其他國家的豆農看到蟲就噴農藥之際，台灣已經採預防式管理。侯兆百說：「我們根據氣候的各項變數，進行預防管理，基於氣候的變化，決定下一步要噴什麼藥，這是要累積多年的數據以及經驗，才有辦法預測。」

「出口毛豆，講究就是誠信。」侯兆百說，一些小事情例如包裝不良，日本商社會幫你處理，寫檢討報告來交代；但如果碰到農藥管理不行，「不好意思，你就沒機會了，被政府檢測到農藥，這種事一次都不能發生。」

這也是很多因削價競爭被他國搶走的訂單，後來又回到台灣的原因。

侯兆百更透露決定成敗的內幕。「外國毛豆工廠的老闆都是生意人，但台灣的豆農卻是道道地地的農夫。」不論是台灣移植到海外，或是泰國本地的老闆，都是讓手下的農民去管大豆田，採取粗放管理，種多少，收多少，只要求比水稻好就好。

台灣的強項在農田精準的管理，細心的照料。侯兆百說，中國毛豆賣到日本是「業務用」，看不到包裝袋，可能在日本居酒屋看到一盤盤的毛豆；台灣毛豆主要是「市販用」，直接零售給高端的客人，在貨架上，看得到一包一包的包裝袋上，明白標示產地是「台灣」。

國際情勢，當機立斷

當中國毛豆田以人工採收，台灣早在30年前已機械化，藉此降低生產成本，因為機械化的關係，讓豆農不只是農業專家，也是農機專家，連1993年被法國公司派到台灣，負責維修的技師、法國籍的柯吉達（Gildas Kernaleguen），與豆農結下不解之緣，因為愛上台灣，而留在台灣，開起維修廠，還娶了台灣籍翻譯當太太，因為對毛豆產業專業技術的服務，由農業部以高級專業人才推薦，2019年拿到台灣身分證。

以經常是農改場品種與栽培管理的示範基地──百賢農產為例，農場內的採收機、曳引機、噴藥機等大型農機，總價值超過二億元。

其中一台去年才試俥的採收機，駕駛艙可以吹冷氣、看電視。「這台算『半台製』，零件從法國、荷蘭等歐洲國家進口，骨架由台灣生產製造，柯吉達負責組裝，整台耗資1,500萬元，但若是原裝進口要2,800萬元。」這類型在歐洲用來採收矮性菜豆的採收機，在全台毛豆田裡共有34台，機齡從30歲到2歲都有。

場內一台可以整地、播種的多功能曳引機，侯兆百透露，這台從美國進口花了950萬買的曳引機，因為遇到疫情，美國廠商說缺晶片，遲了兩年才交車，交完車三個月之後，同業看著不錯想訂購，同型號同款式的曳引機已漲到1,500萬元，由於美元升值，加上工資漲，物流也漲，導致同業想買也買不下去。

「我剛接班時，買的第一台曳引機300萬，第二台450萬元，再隔個四、五年就漲到700萬元，因為越新穎的車，晶片就越多，你說，晶片不是都台灣在賣嗎？廠商還是跟你講缺車，為什麼缺車？因為曳引機的晶片是比汽車還要多，缺晶片呀！」說到農機，侯兆百話裡呼應著世界局勢。

另闢藍海市場

「疫情時船運貴，又不敢跟客戶漲。所以你不能夠說，我只要種豆子就好，國際情勢的變化，對我們影響很大，例如新台幣升值的時候，我都快哭出來了。」侯兆百接著說：「現今美國總統對全世界課關稅，會不會對台灣下重手，我們還在觀察中，但如果美國把中國打到掛，這就是我們的機會。怎麼樣去轉念，去佔美國四萬多公噸的市場，尤其是高端市場，盡可能再吃掉一些。」

由於毛豆在日本已是紅海市場，勇於承擔風險的侯兆百2014年自創品牌「台灣9號」，不僅「對內」打國內市場，今年還在台中市設立專賣店；同時「往外」嘗試打開美國市場，目前已是台灣出口美國最大的毛豆供應商，出口美國佔百賢農產公司的七成，日本只佔三成左右。

百賢農產董事長特助丁維萱指出，美國的毛豆市場，以日系餐飲店為主流，日本的國際食品貿易商善於飲食文化行銷，加上近年來植物肉、潔淨飲食的蔬食風潮，因為毛豆本身就是健康食品，在美國高檔的超市越來越受歡迎。

氣候變遷，迎接挑戰

除了地緣政治，毛豆外銷面臨氣候變遷的挑戰。

周國隆指出，2019年外銷量達3.8萬公噸，原本預計隔年可以突破四萬公噸，卻遇到疫情來攪局。2024年底台灣接連來了三個颱風，毛豆產量銳減，導致有訂單卻減少供貨的窘境。

由於台灣較少秋颱，或是集中在六到八月，農會透過調節產季避開。去年卻連續三個秋颱，侯兆百說：「九月底剛好毛豆產季，連續三個颱風，差點被它們搞死。」原本9月底播種，延到11月中才播種，原先種的還要重新翻掉，錯過了適合的節氣，還要再去調整適合冬天播種的品種，搞得人仰馬翻，整體業界的產量在前年、去年減產30～40%，這是極端氣候帶來的問題。

由於毛豆開花的幼莢期，如果遇到溫度低於15°C，產量不只會變少，更有畸形莢的可能性，因為遇冷豆莢就飽滿不起來。豆農已經向周國隆許願，希望培育出比高雄8號更不怕冷的品種。

他胸有成竹地說，雖然從培育、雜交授粉成一個品種至少要八年，「但我們已建立育種的一套程序，每年想要育成一個新品種不是問題，」接下來他將進行耐冷性品系的篩選，就可以推出耐寒的新品種。

不只如此，正如侯兆百所說：「我們拚的不是產量，也不是拚價格。」台灣毛豆以「品質至上」的核心策略，即使售價比中國和泰國高出約30%，仍以優異的甜味、外觀和穩定供貨能力，青出於藍勝於藍，這就是台灣製造的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