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歲月】小毛小姐／指甲的事

高中時，與男同學約在速食店討論社團工作分配。他用食指與大拇指抓起薯條塞進嘴裡，他的指甲留得很長，細細的鹽巴粒除了布滿指腹，也卡進指縫。

他邊吃著大薯，邊摳一下耳背，再用大拇指指甲卡進食指甲縫中，似乎想彈開方才摳下來的什麼。他口沫橫飛，又抓起薯條塞進嘴裡，順便吸吮手指，同時邀請我共享美味的薯條。他說的每句話我都聽不清楚，他吃的每根薯條我都難以忘記，包含指甲上的鹽粒。

當時我還沒對觀察他人的指甲產生興趣，但我應是從那時起便開始在意起指甲這件事。

我喜歡看人把指甲剪得整齊圓滑，像對折紙張般瞄準邊線，指甲前緣穩穩貼齊指腹弧線，要能掌握零點幾毫米的精準差距。我會端詳細緻整齊的指甲，一邊想像這人在背後為指甲花了什麼心思。每隔固定時間便一片片琢磨修剪，沉住氣，用著一刀僅前進零點幾毫米的細心打磨，他應該很勤快，絕對有耐心，對任何事都能掌握得當，不會匆匆忙忙。

大學時認識一位談得來的學長，說話溫和客氣，對待異性斯文有禮，但指甲極長，遠看像熊掌的尖爪子。他理應要搭配整齊的指甲呀，像童話故事的公主總有一頭柔順長髮，他裡裡外外的每個細節都如此完美，怎會漏掉指甲呢？我帶著不解與困惑拒絕他的告白，主要是指甲實在太長了。

我雖然勤於修剪指甲，卻始終無法剪得漂亮整齊。平短時不明顯，一旦留長，就像露出馬腳破綻，常有稜角凹凸；此時我便趕緊拿出指甲剪快速修剪，用錯誤把錯誤遮掩。剪指甲時，我會先從邊角開始，沿著彎度前進，須順應角度，執拗前進不能成大事，過度轉彎也會壞了良機。指甲有與生俱來的弧線，每人皆不同，每片也各異。對於大拇指我還能掌握，無名指總被剪得奇醜無比。該剪多少距離，保持什麼速度，每一剪都代表某種疑惑，十個指甲模樣全充滿自我懷疑。

據說，指甲每天生長零點零一公分，約莫半年，全片指甲便能脫胎換骨。

身體的每個細胞分秒都在死去與新生，而指甲既能由我親手捨去與埋葬，也能迎接它長出新生輪廓，半年後又是另一個它。這麼想來有點令人動容，就算我一直錯誤百出，指甲始終願意給我機會彌補。

先生的指甲與我相仿，平短時相安無事，留長後崎嶇不平。每當夫妻爭吵後，夜深人靜時，我不免回頭細想，當初究竟有沒有好好觀察他的指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