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趣聞】瑟烈思／罰寫

捧起剛完成的罰寫作業欣賞，愈看愈覺得像件藝術品，竟有點捨不得讓它被交出去。

這是女兒隔天要繳交的罰寫。整張考卷的題目和答案要抄寫五遍，明日同一張考卷再考一遍，考不好再罰，沒交的人罰寫次數翻倍。

數學。這是數學。

這可能是從某一個異次元空間得到的靈諭，認為如此便能讓數學的骨血，如同妙不可言的經咒，在一筆一畫的誠心雕鏤下，精微地沁入凡人的肌理軀殼，並融會貫通，昇華為具備靈動的生命力，使得原本枯竭的數學之井，自然而然湧出清泉。

但，這更可能是龐大的學校與補習系統共構下的不得不然。老師總是在趕進度，只有罰寫，或者說是背誦，才能既不耽擱時間，又能讓「所有」學生都在「同樣的題目」上得到分數，即便是特別需要邏輯推理的數學。當分數與理解被視為等號，罰寫不啻是不二法門。

總之，當我拖著一天的疲憊返家，見女兒苦著臉振筆疾書，問明來龍去脈，腦袋裡轟隆轟隆電閃雷鳴。好一會兒，才梳理出眼下兩件最重要的事：讓女兒「真的」學會這張考卷裡的數學，以及快速完成罰寫任務。

要同時完成這兩件事，必須妻與我齊心協力才行。國一數學由妻子教會女兒應是綽綽有餘，但要快速完成罰寫，則需要一點雞鳴狗盜的小雜藝，這就不是妻子這種在教育體制內的乖乖牌所能應付的了。

光陰彷彿一下子回轉了三十幾載。我找來兩枝筆，打算使出久未施展的「雙筆齊書」絕技。女兒見了著急提醒：「要紅色的啦！」按規定得用紅筆才是「訂正」，別的顏色不算。

我確實生疏了，一開始竟忘了要兩枝長短胖瘦一模一樣的筆才使得順手。我寫得極慢，歪七扭八，甚至懷疑是否該回到單筆反而快些。但沒多久就進入狀況，如同已學會騎腳踏車的人，久久沒騎還是能很快恢復功力。我愈寫愈快，愈寫愈整齊，彷彿刻印一般。在智商和邏輯思考閉鎖下，很快便臻於見字不是字，見數也不是數的虛無境界，有如《笑傲江湖》裡的黃面尊者，將兩枝筆舞得虎虎生風，「雙筆歸一」。

我悔恨當年沒進階練就三筆的功夫，彼時確實有同學可以，若能達到這層境界，現在就能再省去三分之一的時間。反倒有些埋怨罰寫次數為什麼不是六次，除了花的時間一樣之外，雙筆一但上了軌道，剩下的單次反而彆扭了。

別過臉，萬般不捨地把完成的作品遞給女兒，紙張刷過空氣，爆裂出一聲率性。也罷，它終究不是藝術品，只是上世紀流傳至今的懷舊小物，餘燼，或者餘孽。隔天，老師極可能一眼都懶得瞄，回收箱就是它唯一的歸宿。國中三年的漫漫長河，我想，我一定會漸漸習慣這種斷捨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