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在我腳下】羅秀芸／金色多瑙河──布達佩斯的美麗與哀愁

去年深秋從義大利飛往中歐，走訪了一趟匈牙利首都布達佩斯。其實本來想去伊斯坦堡，但聽聞近期土耳其物價與住宿價格飛漲，換算下來，竟不如飛歐洲航線來得划算，於是幾經比價後，選定了布達佩斯。

羅馬至布達佩斯飛行時間約兩小時。我從空中望著腳下的山巒，和那些沉積在山嶺間自成湖泊或河流般的雲霧。進入中歐領空後，映入眼簾是厚厚的雲層，有一瞬間以為那是海，在陽光照耀下藍得發白，教人忘記了時間，直到機長宣布準備降低高度。飛機緩降，過了好久仍沒有看見陸地，我們究竟離地面多遠呢？好不容易穿破雲層，才發現機場跑道已在眼前，我和伴侶互看一眼，感覺心臟漏跳一拍，幸而飛機安穩降落，抵達能見度極差、灰濛濛的李斯特．費倫茨國際機場。

有路面電車的城市

十一月的布達佩斯氣溫在零至五度間，下機時，腳踝第一時間感受到冰涼刺骨的空氣，接著寒意蔓延全身，嚇得我們趕緊再穿上一雙長襪，將雙腳牢牢包覆，不留一絲縫隙。

搭公車直達市中心，我看著地圖上的多瑙河，河將城市劃分為二，西岸是舊城布達區、東岸是新城佩斯區。由於抵達時間尚早，公寓還不開放入住，於是我們背著行李先去看多瑙河──世界上流經最多國家的河流、歐洲第二大河──我的腦裡哼著小約翰‧史特勞斯《藍色多瑙河》圓舞曲，想著它流經的國家。河面不時捎來的冷風凜冽，我仍目不轉睛看著渡船，以及通過橋墩、穿梭街道的路面電車，好喜歡有路面電車的城市！

通往公寓沿途經過了觀光客雲集的中央市場，雖然是星期日，多數店家沒營業，但我們仍然入內稍微瀏覽，盤算著買紀念品時可以再訪。也很驚訝發現，歐元在布達佩斯並不適用，只能使用匈牙利官方貨幣「福林」（HUF），幸好除了街邊小攤販以外，大部分店家和餐廳都能刷卡，算是便利。街道上幫忙指路或是協助拍照的居民都有一個共同習慣，就是在話題結束、向他們道謝後，會對我們說聲：「祝您有美好的一天！」不知是否為巧合，但讓人又驚又喜，城市好感度瞬間提升。

入夜的布達佩斯和白天截然不同，所有重要歷史建築、地標都亮起燈光，在多瑙河兩岸相互輝映，將河面染成一片金黃。此季節下午四點半就天黑，烏雲籠罩的灰黑天空透著城市的橘光，不時有烏鴉飛過，華麗中帶著詭譎。街道和地鐵給人的感覺極為安靜與低調，雖然不乏觀光客，卻不像羅馬那麼擁擠混亂。市中心的亞洲餐廳比例不少，公寓附近也有亞洲超市，但街上行走的亞洲人沒有想像中多，反倒是遇見許多來自西班牙和義大利的遊客。

我們沿著河畔走過國會大廈、塞切尼鏈橋，看了「多瑙河岸的鞋子」紀念雕塑，一面複習二戰期間關於此地的殘忍歷史，眼前華麗的夜景悄悄披覆一襲悲傷。同時也好奇，近乎全城盛放的夜間燈光一年將耗費多少電量？

教人印象深刻的黃線

不過我很喜歡布達佩斯的交通，公車、地鐵和路面電車彼此都能銜接順暢，路線規畫清楚。三種大眾運輸都使用同樣的交通票，比較複雜的是票卡分為單程票和轉乘票，前者只能單次搭乘一輛交通工具，如果需要轉乘，得改買三十分鐘或六十分鐘的轉乘票，在時限內每一次轉換車輛或進站前檢驗票卡。驗票採自由心證，地鐵入口處沒有閘門，亦沒有站務員監督，極少機率會遇到查票員，但若查出未驗票或未買票，就得繳付高額罰金。除了紙本票卡外，也可以下載「BudapestGo」應用程式，直接在手機裡購票和查驗。

我也喜歡觀察地鐵上居民的穿搭，也許是秋冬的緣故，衣著色調一致呈現灰黑色系，黑色大約占百分之七十，灰與白色占百分之二十，另外百分之十是其他顏色的總合。人們從頭到腳以暗色系居多，可能只有一樣配件是鮮明色彩。地鐵車廂內裝則配合路線有不同顏色，M3藍線的座椅和把手是藍色，M2紅線搭配紅色，M1黃線的地鐵從車廂外觀到車站階梯扶手都是黃色系。唯有M4綠線沒有搭乘，不知道是否也有相同的配色巧思。

M1黃線最教人印象深刻，入口處的站牌和標誌別出心裁，車站在地下一層樓左右的深度（藍、紅兩線大概是地下三到五層樓深），沿著階梯往下走，扶手是漆成黃色的鐵製雕花欄杆，站內牆壁以復古花磚布置，售票服務窗口則是木造。地鐵車廂只有兩節，鵝黃色復古老式車款，內裝手把竟然是皮革！這樣的古典美彷彿呼應沿線的建築，如英雄廣場、沃伊達奇城堡和城市公園。深秋的公園裡樹木有黃、橘、紅、褐等層次分明的色彩，我佇立其中呆望許久，以前從來不知道秋天可以是這樣子，想起朋友曾用日本的秋日光景來討論四季分明之於文化藝術的影響，此刻感同身受。

古老的木製行動書車

秉持書店人的本質，去到異國他鄉特別留意當地書店也是必須。在布達佩斯地鐵站出口和某些街區都能看見古老的木製行動書車，據說是由匈牙利某非營利組織統籌營運，主要販售二手書，每本書定價皆為四百五十福林，也就是一張單程車票的價錢。圍繞在書車旁找書、買書的人並不少，我想像著人們隨手帶一本書跳上地鐵或路面電車，在通勤時安靜把臉埋入書頁裡，那畫面實在令人醉心。

也去看了公寓旁的老書店，被書堆到幾乎無路可走的空間逗樂；或是走進兼具咖啡館功能的書店，坐下來喝杯卡布奇諾暖手暖胃；更探訪了據說深受當地作家喜愛的書店「Írók Boltja」，透過書架巡禮，從文學、詩與繪本的面向認識城市，最後不忘買一本書。伴侶問：「妳到每個城市都要買書嗎？」我說：「對，我盡可能。」那是愛書人的儀式感，以及記住城市的方式。

博物館是了解布達佩斯的另一個管道。我們在國家博物館瀏覽匈牙利人的製陶時期，那些陶偶，讓我想起所居住的太平洋小島也有同樣的工藝。另外，在館內深刻感受古希臘羅馬神話對歐洲整體藝術的影響，再讀藝術家眼中的閱讀者，讀被挖空的匈牙利國旗所象徵的歷史意義，最後讀到李斯特和巴爾托克。

另一座記憶深刻的博物館是「恐怖之屋」，伴侶嚴肅表示本以為是鬼屋，但其實是比鬼屋更恐怖之處，它所展示的是匈牙利在二戰期間遭受兩大強權納粹、蘇聯侵占和迫害的歷史。我們順著時光迴廊讀匈牙利人如何誤信德、俄兩國，在受盡打擊後又如何反抗，館內也有許多令人毛骨悚然的設置，像是地牢、監禁室、當時的紀錄片、象徵搜刮人民油脂製成的肥皂牆等，每走入一個展區就進入到該時空背景，跟著恐懼和憂傷，重燃一點希望又墜入幽谷。

懷著惆悵，離開布達佩斯前去了瑪格麗特島散心，一座位於河中央的島嶼，它被打造成一座超大型公園，島上禁行汽機車，只有公車能夠進入。在公園裡再次被層次分明的橙黃系樹木撫慰，吃了又甜又香的匈牙利煙囪麵包捲。離開那日，一直埋在灰色雲霧裡的天空終於出現藍白色塊，原來匈牙利是有藍天的。

回來半年了，仍會不時想起黑夜裡那條金色的河、承載的歷史，心中最美卻最憂傷的歐洲城市，暫且非布達佩斯莫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