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鈺婷／風塵過眼的追尋

推薦書：黃鴻璽《夜奔：胡同裡的神祕客棧，超越門派的武術大觀園》（聯經出版）

這是一本奇書。書名《夜奔：胡同裡的神祕客棧，超越門派的武術大觀園》，長長的書名副標猶如文案摘要，勾勒出一個古典草莽的情境。說胡同不說巷弄，說客棧不說旅店，加之以「門派」、「武術」、「大觀園」這三個詞彙概念的總和，烘托出整體意在復古、擬古的「夜奔」意象。

作者黃鴻璽於中國北京、大同、平遙三地，開設以武術、練拳為號召的旅店「夜奔」。最初創立夜奔北京，是三合院樣式，所有的參與者，不論員工、打工換宿者、入住房客，每日都要在院落內練功。來來去去的人物，風塵僕僕間各具面目。他們和黃鴻璽一樣，對傳統武術的現代實踐，有著或深或淺的執著和癡迷。自草創旅店、闖出名號，到擴展規模，開設分店，後因全球疫情影響結束營運……黃鴻璽寫下這些年萍聚夜奔，因緣流轉的人物百態。

這是台灣青年在中國創業的故事，卻不僅於此。黃鴻璽長年習武，有雲門教室武術老師的背景，更曾入選雲門流浪者計畫，踏跡河北、山東、河南、山西多處，探訪北派武術發源地，是懷抱推廣傳統武術的實踐者。他具有「台青」、「文青」、「武青」的特質，武術客棧的題材獨特少見，因而《夜奔》極難定義歸類，有戲劇性的寫實，帶著似古而今、似虛而實的奇幻感。

不同於讀武俠小說，讀者縱然神迷其中，總知道那些厲害的拳腳劍法，是作者揮灑渲染的紙上招式。然而黃鴻璽習武出身，字裡行間說的撐筋拔骨，長拳、彈腿、心意六合、八極拳等都是實在功夫。他推廣的是基本功的鍛鍊，是日常深化底蘊的修為，不是表演作戲的套路花招。

這讓《夜奔》核心的武術實踐，不流於空談、噱頭、譁眾取寵。站樁練拳不是商業銷售的體驗課程，而是一種氛圍塑造和習染。是具備理念和思想的真實，是一種態度，落實於生活、經營、人際交遊。

不同於常人理解的武俠，不同於武打明星、少林武僧那種劈磚摔牆，聚光燈下銅人鐵骨，特技過招。黃鴻璽筆下，多是小人物面孔。好漢匯聚，不拘來歷。往來練功的身影、隱於鄉野的高手，每個角色都像從傳奇中走來，帶著善惡人性，各自可說與不可說的滄桑暗影。

稱之為奇書，在於黃鴻璽的文字真好。《夜奔》以武術為根柢，旅店為場景，寫經營武術旅店十年的見聞。然而他不著眼於自身，他寫夜奔十年，聚散去來，情緣生滅的眾生相。

他寫總是能在冰凍中復活的小金魚「魚堅強」、一白一黑兩隻狗兒「溫家寶」、「歐巴馬」。黃鴻璽筆下的江湖，飽含人情義理的溫度，不僅止於義士與豪傑，更甚一層是人與動物之間，無關於利害的癡心用情，依存與陪伴。

我想，正是這種俠骨柔情式的筆觸，讓這本書鮮活立體。黃鴻璽的《夜奔》，風格猶如一卷張擇端〈清明上河圖〉。他為旅店內、外、周邊，形形色色的人物立傳，以小見大，由微知顯。

無處不在的江湖，人人都是微塵好漢。風塵過眼，還會餘下些什麼呢？總還有些什麼吧？這是拳法來留去送之際，遠大而無盡的追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