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品文】劉哲廷/反手
儲藏室裡的那把球拍,依舊靠在牆角,拍框上的裂痕像某種隱藏的密碼,靜靜地等待時間來解讀。多年前,我的手曾經無數次地握住它,虎口的繭隱約透著麻木的記憶。如今,那層厚繭早已褪去,彷彿過去的某段時光也一併剝落,只留下些許痕跡,如同舊照片上的泛黃斑點。
我記得最初學習反手時,手腕總是不聽使喚,揮拍的弧度僵硬得像是在擺弄一柄太沉的劍。教練站在對面,輕輕地示範:「放鬆點,讓球拍帶著你的手走。」教練站在對面,輕輕地示範。可當時的我總是太用力,像是試圖抓住某種確定的答案。費德勒曾說:“You have to believe in the long-term plan you have, but you need the short-term goals to motivate and inspire you.”──當時的我只知道短期內如何讓球過網,卻沒有想過,許多技術與領悟,終究是時間的累積。
秋天的午後,球場上覆著薄薄的一層落葉,我一遍又一遍地練習反拍,直到手臂微微顫抖,直到球拍在指尖劃過的瞬間產生一種恍惚的熟悉感。我並不知道這種熟悉來自哪裡,或許是兒時外婆用艾草輕輕灸過風池穴的酥麻感,又或許是某個雨夜裡,母親在廚房輕聲切菜時,刀鋒與砧板交錯的節奏。
有時,我覺得自己像是一張已經調低音量的黑膠唱片,仍然在軌道上轉動,卻只剩下隱約的沙沙聲。那些過去的聲響──球鞋與地板摩擦的吱吱聲、網球擦過球線時的顫動、教練低沉的指導聲──都在記憶裡被輕輕覆蓋了一層塵埃。
多年後,我再次打開儲物櫃,拿出這把球拍時,拍線早已斷裂,一條細細的蒲公英種子夾在拍框的縫隙裡,像是一個被遺忘的約定。或許,它是某個春天從窗外飄進來的,也或許,它一直都在,只是我從未真正注意過它的存在。
當年的我總是執著於反手擊球的準確度,執著於每一個完美的角度,如同執著於人生必須有一個明確的答案。可如今的我已經不再那麼固執,我開始懂得,許多時候,反手的美並不在於完美的弧度,而是在於揮拍的瞬間,能夠與時間,與自己達成一種和解。
某個傍晚,我作了一個奇怪的夢。夢裡,所有打飛的網球都懸浮在空中,排列成一條看不見的軌道。我伸出手,想要觸碰它們,卻發現它們正在緩緩地旋轉,如同遺失的記憶,在歲月的流動裡靜靜閃爍。
醒來時,我的手掌輕輕摩挲著球拍的護線釘,指尖感受到些微的粗糙,像是在觸碰某種微小而確定的真實感。我知道,有些事情仍然留存著,即便不再緊握,它們依舊會以某種方式,與我並存於時間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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