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筆記】史蒂芬．A．哈里斯／妝花：世界植物插畫演進史的藝術之美與科學思辨（下）

▋探勘珍稀植物

當歐洲探險家在十七世紀中期發現紐西蘭群島時，玻里尼西亞移民的後代已經在這些島嶼上生活了至少四百年。一位博物學家主張，當地的科學植物學知識「順理成章地分為兩個時期」：以1840年，英國王室與紐西蘭毛利人簽署《懷唐伊條約》（The Treaty of Waitangi）為界，分成尚未簽署和簽署之後的時期。

在《懷唐伊條約》尚未簽署的時期，博物學家大多是跟隨英國、法國和美國的海軍遠征隊，前來探索西南太平洋地區，想當然，他們累積了許多沿海植物的知識。約瑟夫．班克斯（Joseph Banks）曾跟著庫克船長（Captain Cook）前往澳洲，旅途中，班克斯和他的團隊花費六個月的時間蒐集了數百種紐西蘭的植物，也繪製了它們的畫作。然而，儘管這些插圖已準備好要出版，卻始終沒有公開發表。關於紐西蘭獨特的植物，班克斯所掌握的知識寂寥地躺在他的私人檔案裡，包括常見花園植物「卡卡鸚鵡喙」（毛利語：kōwhai ngutu-kākā）的資料──這是一種常綠灌木型豆科植物，擁有纖細的距狀（譯註2）酒紅色花朵，堪稱「目前已知最美麗的植物之一」。卡卡鸚鵡喙僅分布在北島的少數幾個地區，並於1831年被引入歐洲的園藝界。不過，早在庫克船長到來之前，毛利人就已經認識到這種植物的裝飾價值了。

在《懷唐伊條約》簽署以後，採集者成為主導這個時期的角色，他們大多是英國移民，利用定居的優勢從沿海地帶深入內陸探險。1841年八月，當約瑟夫．道爾頓．胡克（Joseph Dalton Hooker）隨詹姆斯．克拉克．羅斯（James Clark Ross）的南極探險隊抵達紐西蘭北島北部的島灣（Bay of Islands），他的目標是記錄新的物種及其分布情形。然而，「在島灣所採集的樣本……在開花植物中並無新奇之處，沒什麼是與我一起度過許多美好時光的威廉．科倫索（William Colenso）和安德魯．辛克萊（Andrew Sinclair）所不知道的」。在稍早的旅途中，胡克曾在聖赫勒拿島寫信給他的父親──新任英國皇家植物園邱園（Kew）園長威廉．傑克森．胡克（William Jackson Hooker）──談及他的採集活動：「我不指望你會對成果非常滿意，但我向你保證，我在岸上從沒有一天閒著。」說得直接一點，在發掘新物種這個競爭激烈的小圈子裡，英國博物學家休．康明（Hugh Cuming）在胡克抵達聖赫勒拿島之前，就已經蒐集到「更加出色的收藏」。如果康明的收藏包括新的物種，他可能會先一步描述它們，進而打擊到胡克成為專業植物學家的雄心。這就是胡克當時工作的背景。

1843年，胡克返回倫敦後便開始出版《南極植物誌》（Flora Antarctica, 1844-59）（譯註3），陸續推出總共六冊。這部作品記錄了三千多個物種，約三分之一附有手工上色的石版畫。在探討紐西蘭植物的那幾冊，胡克特別在獻辭裡對科倫索和辛克萊表達感謝：「這部作品歸功於他們不懈的努力，因此身為他們誠摯的朋友，要把這部作品獻給他們。」的確，科倫索被提及的次數比其他植物學家都多，他被視為一位「在新奇獨特的地點探勘珍稀植物的人」。

科倫索來自英國康沃爾，他是一位身兼印刷師的傳教士，1834年以後定居在紐西蘭北島，對於自然史懷有濃厚興趣。科倫索或許在1835年耶誕節當天跟查爾斯．達爾文（Charles Darwin）有過短暫的會晤，但他之所以能精進植物採集技能，關鍵在於1838年與艾倫．坎寧漢（Allan Cunningham）同行的長期考察。科倫索最終被任命為神職人員，而他在大半個北島旅行和傳教期間，也同時投入植物學研究。在大家眼中，他是個火爆、固執又偽善的傳教士，卻也是個極具專業的植物學家。科倫索的餘生一直跟胡克保持信件往來，定期寄送一箱箱植物標本到邱園。然而，當科倫索這位「殖民地居民」表現出不僅是標本供應商的樣子，胡克立刻在兩人之間擺起專業人士的權威。

在十九世紀定居在紐西蘭的眾多植物採集者中，科倫索是最知名的一位。他跟紐西蘭的駐地植物繪師都促進了十九世紀歐洲人對紐西蘭植物的認識。另一位重要的功臣是英裔愛爾蘭教師詹姆斯．亞當斯（James Adams），他與奧克蘭博物館（Auckland Museum）的專業博物學家托馬斯．奇斯曼（Thomas Cheeseman）建立了成果豐碩的合作關係。亞當斯曾發現很多植物，包括一種現在已滅絕的槲寄生，以他的名字命名為Trilepidea adamsii。他的曾孫女潔奎琳．南希．瑪麗．亞當斯（Jacqueline Nancy Mary Adams）則是知名的紐西蘭植物學繪師兼博物館策展人。

在奇斯曼眼中，十九世紀末的紐西蘭植物研究已逐漸停滯，問題在於缺乏一本有插圖的全方位植物誌。最終，奇斯曼填補了這塊空白，但他只能仰賴瑪蒂達．史密斯（Matilda Smith）的技能，她工作的地方是英國邱園：

如果能把工作交付給一位定居在紐西蘭且稱職的植物藝術家，那將再好不過，可惜找不到符合資格的人選。這其實一點都不令人意外，因為植物繪畫本身就是一門學問，還必須了解如何進行必要的顯微分析。而即使是在英國，優秀的植物繪師也寥寥無幾。

●本文選自二十張出版《妝花：世界植物插畫演進史的藝術之美與科學思辨》。

譯註2：植物學裡的「距」，指的是一種特殊演化的花瓣，這類花瓣常向後或向側面演化成長短不一的管狀、兜狀構造。

譯註3：《南極植物誌》（Flora Antarctica）的正式書名是The botany of the Antarctic voyage of H.M. discovery ships Erebus and Terror in the Years 1839-1843: under the command of Captain Sir James Clark Ross，作者是約瑟夫．道爾頓．胡克。這部作品總共六冊，1844至60年陸續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