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頭決定我的方向】陳芸英/在家做菜

開始思索如何在盤中動手腳
好友陪先生應酬,託我作伴。地點選在物美價廉且不受時間限制的熱炒店。大家心知肚明,這餐不是為了果腹,而是喝酒。
餐廳人聲鼎沸,個個拉開嗓門說話,音量成了角力,一桌蓋過一桌;有時不小心搭上別桌話題,意外連結彼此的關係,他們舉杯互敬對方,形成有趣的「食」光。
服務人員很忙,幾乎用跑的,菜像從遠方「滑」進來似的。我用餐巾紙擦拭盤底沾著的油水時,順道將被晾在一旁的辣椒絲撒在甫上桌的菜肴上。原本看似懶洋洋的菜,頓時顯得活潑亮麗。
「麻醬小黃瓜」是招牌,輕拍略裂的小黃瓜參差不齊。我信手拿起筷子,慢條斯理地將它們依綠白,一正一反堆疊成山……終於,有人發現餐盤被動了手腳,現場氣氛起了微妙的變化——喀擦喀擦之聲不絕於耳,接著上傳群組,咚咚咚響個不停。
那叫「盤飾」。中餐證照評分標準的其中一項。我們的教科書有幾個樣本,同學們依樣畫葫蘆,成品送出時,評審戲稱為「雙胞胎」,聽得出貶抑之意。
但雙胞胎也渴望有自己的風格,此後我開始思索在盤中動手腳,例如用綠色的香菜、紅色的辣椒、切絲的蔥白……增加色澤與美感。
為家人做菜就在考上證照之後。我試著從家鄉的客家菜入門。
客家經典菜肴之一是梅乾肉。母親的烹調僅加入絞肉和醬油,放進容器入鍋,蒸熟直接上桌。那個年代不講究美觀,我也做不出她的味道,卻興起「改造」菜色的念頭。首先將梅乾肉壓緊放進碗,倒扣入盤,形成圓弧狀,周圍以香菜點綴其上,掩蓋梅乾菜的暗黑。另一款變化則是將鹹蛋黃切碎,放入多量的熱油中炒散,炒至泡沫狀,「滾」一層在梅乾菜上。金沙流洩而下,梅乾肉華麗轉身,儼然一道新料理。
家人說,「視」吃片刻,味覺瞬間甦醒。
另一道是名聞遐邇的「薑絲炒大腸」。但餐廳使用大量的薑絲和醋,醋的比例驚人,撲鼻的酸嗆味有喧賓奪主之嫌。母親不愛做,嫌處理麻煩,稍不慎就出現腥臭味。其實外界叫好又叫座的客家美食在我家並不受歡迎,遂慢慢地淡出餐桌。
某日突生靈感,把「炒」改用「滷」,刻意挑選大腸頭,沒想到這小小的改變竟擄獲人心。這才明瞭,相同食材換個作法,居然判若雲泥。
我在烹調的舞台上盡情演出
擺盤也很重要。自小嬸那兒習得「鮮蝦粉絲煲」後,一上桌便稱霸全場。她傳授細節,在蝦身劃一刀,使之入味且易於剝殼。某回萌起創意,將身形一致的蝦子排在圓盤外圍,較小的兩隻則置於中間,以頭對頭、尾對尾的方式拼出「愛心」。看著家人吃完吮指,意猶未盡的模樣,成就感油然而生。
此外,我也邀親朋好友到家中作客。離席時,總贏得幾句禮貌性的讚美,至今難忘的是,「妳,能文能武啊!」武,指菜刀。
感謝他們總是在大快朵頤後,以杯盤狼藉回報,讓我在烹調的舞台上,一餐又一餐地盡情演出。
邀我去熱炒店的友人是家庭主婦,談及做菜猶如戰役,因不擅廚藝而節節敗退。我難以回應。做菜對我而言,從不是苦差事。
炎熱的夏天,家人在客廳看電視聊天,陣陣笑聲傳到廚房時,我正揮汗如雨。但能在各自喜歡的空間享受各自喜歡的事物,是一種幸福。
晚上也適合烹調,像豬腳和牛筋之類需要長時間燉煮的食材,得先川燙,撈除浮沫,調味後入鍋,燜上一夜,隔天軟爛入口。此刻遠離白天的紛擾,多了一份靜謐,感覺從容自在。
龍應台在《天長地久》一書寫道,「這世界,真正重要的事情,其實很少。」對我而言,為家人做菜,是真正重要的事。尤其年夜飯。
老派的父親說,一桌滿滿的菜代表「豐衣足食」。我牢記這句話,把年夜飯做得喜氣洋洋。例如全素的「如意菜」取十樣食材,象徵十全十美,吉祥如意。為了呈現黃色的豆瓣和白色的芽身,我沒加醬油,整盤色彩繽紛,口味清爽。粉蒸排骨則穿插著地瓜,層層疊疊,不論哪個角度都好看,讓這道不起眼的菜色顯得大器。清蒸魚則鋪上滿滿的辣椒絲、薑絲、蔥絲,以熱油逼出香氣……為了展現氣勢,盛裝都用大碗深盤。
鄉下的房子,沒有過多的裝潢,落漆的牆面、懷舊的木椅、古早的碗盤……只有餐桌上的菜,閃閃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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